写新都会 壮新胸怀 拓新气象 开新赋体
2010-03-29 浏览234次
我读《大连赋》
萧文立
我们正处在新时代新都市，正以新胸怀建设新社会，我们需要新文体来反映。
每一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主题，与他时代相区别。文化就是人和人类社会如何应对每一时代的独特主题。他是时代的精气神，赋时代以意义。文学则是文化的灵魂，是文化最直接最形象最概括最本质的代表，而文体则是文学的血肉躯壳。人和人类社会又分属于不同民族。因此，文化文学文体既具有时代感，又最富民族特质。
中国文学史历来有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说法。能否产生并成熟代表中国发展新时代的民族新文体，是摆在当下中国有道德承当负民族责任文史学家面前严肃而急迫的历史使命。
能代表中国发展新时代的新文体是什么？文立认为，是新都市赋。这从赋学近年几乎成为古典文学研究的显学，特别是《光明日报》今年开辟《百城赋》专栏，已见端倪。新都市赋应当展示什么样的新面貌？文立认为，张本义先生的《大连赋》，具体而微，可为范本。
都市赋是和谐的文学，是发展的文学、开放的文学、健康的文学
楚骚汉赋，六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八股文，是中国文学与中国时代的互动。中国文学史这项共识其实是说，某种文体最适合表现某个时代的特质，某个时代是某种文体的鼎盛期；并不是说，某时代只有某种文体，某种文体只存在于某个时代。赋作为中国古典文学最具特色的文体，兴起于战国齐楚，鼎盛于汉两京，蜕变于六朝，唐宋明清沿袭变化不绝，时间之长，体裁之多，篇章之富，历来与诗并驾齐驱；但若论其代表时代及代表体裁，仍不得不首推两汉大赋，即描摹城市文明的京都赋包括游猎赋园囿赋，今可统称为都市赋。
从历史渊源及其独特性质来看，赋从来主要是庙堂之作，是通过描摹都市来代表国家形象的文体。《毛诗传》以“升高能赋”为君子九能之一，章炳麟《国故论衡·辩诗》以为“登高孰谓？谓坛堂之上，揖让之时”。《文心雕龙·诠赋》的解释不愧是经典：所谓“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体国经野，义尚光大”。
两汉大赋（都市赋）是要“博我以皇（案即王）道，弘我以汉京”（班固《两都赋》），其内容特点及生存基础，可归纳为一个中心三项条件。
一个中心是指从内容特点上看。
两汉大赋（都市赋）是和谐的文学。他是历经春秋战国嬴秦以来几百年战乱纷扰以后，要求和谐的时代最强音主旋律，而绝不是少数帝王佞臣的主观逢迎。赋的立意，正大光明，歌颂的是大一统崇德化明文治尊王道尚礼制的儒家理想政治与文化，这种时代的特点，一言以蔽之，就是和谐。诗是乱世民众的呻吟，而赋则是治世民众的讴歌。乱世出诗人，虽有老杜三吏三别等勾画世上疮痍的诗史鸿篇，但更具代表性的却是陶渊明一派的田园诗，讲究的是诗人抒发胸臆，适性怡情，归隐山林，忘情鸥鹭，是所谓穷则独善其身；治世出赋家，代表就是司马相如班固一派的两汉都市大赋，讲究的是放眼天下，歌功颂德，代表国家及都市形象，鼓舞民众意志，是所谓达则兼济天下。都市大赋是清明治世太平盛世的文体。和谐时代需要大赋，犹如大旱之望云霓。和谐时代才能产生大赋，因为繁华都市只有在天下太平时才能出现，而每到乱世来临，首当其冲玉石俱焚的一定是都市文明。近世论者贬斥汉赋颂百而讽一，是幸臣弄臣游戏之作，实是不了解赋这一文体从形式到内容的本质的皮相之谈。
三项条件是从其生存基础来看。
客观条件之一，两汉大赋（都市赋）是发展的文学。城市化有一定基础，社会生产力有一定发达，必然产生相应的文学。在宋元明清时代，城市化更多的产生出市民阶层，文学必然是通俗化的戏曲小说；而在两汉时期，城市化体现在气势恢弘的帝都，就产生出典雅的大赋。
客观条件之二，两汉大赋（都市赋）是开放的文学。盛汉四海攸归，万邦来朝，中外交通，世界接轨，奇珍异宝，纷至沓来，遂使汉人眼界开阔，心胸宽广，气势雄伟，需要赋这样铺陈夸张的文体来表现。
主观条件是，两汉大赋（都市赋）是健康的文学。如汉画象砖，如霍去病墓前石象，反映的是盛汉明君贤相（领导者）儒生（管理者）齐民（劳动者）共通的昂扬向上奋发进取的精神风貌和气魄。赋的争奇斗艳，夸富炫珍，排比铺陈，反映的是自豪和新奇，而主要不是奢侈和腐朽。
（案，此处关于汉大赋的分析，受到许结氏《赋体文学的文化阐释》极大启发。中华书局二零零五年版）
当今中国也恰逢百五十年动荡战乱之后，风云际会蓬勃发展的新时代，和谐与发展是两大主题。全世界都在惊叹中国正在创造人类历史前所未有的经济持续高速发展奇迹，但犹如雄鸡必具同样健壮发达的双腿两翼，才能振翅高飞；经济发展高潮到来后，如果没有文化发展高潮接踵而至，则不仅社会不能和谐，国人不能文明，连经济发展也不可能持久。
由历史反观现实，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与两汉兴盛期是多么相似。赋体文学的复兴，绝不是少数人闲极无聊的臆想，而是现实和未来呼之欲出的要求。
赋是足以象征中国城市文明的文学交响曲
以上是从内容与时代关系上说明，都市赋最适应中国当下发展新时代的要求；而从文体上看，都市赋同样最符合新时代的要求。
目前现有各种文学体裁，案西方四分标准，小说以描摹人物见长，戏剧以勾画冲突为主，诗歌（新诗）则直书胸臆，散文则言志析理，都不能胜任象征都市的任务。近年横行一时的所谓文化散文，实则杂糅小说，扯掳传闻，滥发肤论，缺乏的恰恰是对都市完整精炼形象的概括象征，与都市赋更似是实非。
中国传统，诗文分途，同时又有赋和骈文这样界乎诗文之间的文体。古典诗歌性灵意象，骈文典雅纤巧，散文说理记事，又都讲究短小精悍，含蓄蕴藉，意在言外，显见也都不能胜任。惟有两汉大赋（都市赋），气势恢弘，汪洋恣肆；内容广博，铺排夸张；结构完备，连篇累牍；表现丰富，诗文兼采；文辞华美，骈散相间；音律和谐，韵散错落；诚所谓既徴文采，又见学识；博物知类，体物写志；是中国古典文学绝无仅有的交响曲。
都市赋足以承担起用文学来象征一个城市整体形象的重任，新都市赋将是代表中国新时代新都市当之无愧的民族新文体。
《大连赋》是新都市赋范本具体而微的雏形
说新都市赋将是代表中国新时代当之无愧的新文体，本身就包含着必须与时俱进的意味在内。因为两汉大赋毕竟是两千年前的文体，产生他的社会土壤和文学条件与今天相比，都有绝大差异。新都市，新气象，需要新赋体来表现。但文学史上无数成功失败的例子昭示我们：发展必须是在继承前人精神实质基础上的增长继高，而不是推倒重来，鲁莽灭裂，自我作古，另起炉灶。同时，诗赋并称，还因为这两种文体都包容极广，变化甚富，弹性坚韧，自身衍变，新奇百出，本身就为变化培植丰厚土壤，提供无限可能。赋曾独秀一枝，春色无边，灿烂光鲜，沾溉至今；推陈出新，端赖我辈。
《光明日报》今年推出《百城赋》专栏，恰逢其时。从已发表诸篇来看，文立以为，张本义先生《大连赋》，无疑首屈一指；相信全部发表后，《大连赋》即使未能孤篇压全唐，韩陵一片石当之无愧；因为他已经范铸出新都市赋具体而微的雏形，比较圆满地解决写什么与怎么写这两大问题。
第一新都市赋写什么？
●包孕深广，取舍得当
一个城市可写的内容很多，怎么取舍？古今情势不同，处理截然相反。归根结底，两汉都市赋求全，现代都市赋求特。两汉都市赋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现代都市赋汉高将将，以少胜多。两汉都市赋作加法，现代都市赋作减法。
古代资讯极其闭塞，书籍很长时间靠人抄写；社会也还朴塞，事物可以穷尽；所以赋重才学，博物知类。两汉大赋（都市赋）因此穷形极相，包罗万有，天文地理，山川物产，人物风俗，典章制度，面面俱到，极尽铺陈夸张之能事，连篇累牍，洋洋万数言，甚至囊括奇字僻词。作者是应有尽有，一网打尽，以便读者一卷在手，别无所求。汉赋因此被称为古代文学体裁的地方志（地方百科全书）及类书或字典词典，可以说是放大版的《千字文》。因此，左思写《三都赋》才会构思十年，才需要厕上安置纸笔，才会一朝发表，洛阳纸贵。这主要不是文学水平多么高（当然具有一定文学性质，更方便流传，如同《汤头歌诀》也要披上诗的外衣），而是有实际参考价值，如同医生的《汤头歌诀》，工程师的施工手册，军队的步兵操典，旅游者的旅行指南，是万宝大全。
当今世界资讯极其发达，百科全书地方志，更不用说字典词典，都不再需要文学作品来承载；历史积累庞杂，新事物层出不穷，写不胜写，以一篇文章来囊括有关城市的一切，已属妄想；即便可能，读者也没有耐心和精力读完这样一篇大赋。新时代要求新都市赋的，不再是万宝大全，而是灵丹妙药，要作为城市整体形象的极其生动极其精炼的象征和标志，如同市花，如同荣誉称号，如同城市节日，如同城市名片；要能画龙点睛，挑选出城市最基本最具有代表性的事物和特征，浓墨重彩，高度概括，而又生动凝练，要言不烦。要能抓住人吸引人，让人记得住。
求特就要能概括出城市基本特征，兼备深度和广度，广度无非一自然山川风物，二历史人文，三现实风貌，深度则靠取舍得当，抓特征。
大连城市最鲜明的特征，从中国地理上讲，是雄鸡之喙，唯一处于两海交汇处的滨海城市，是拱卫北京的门户，是进军中国广袤富饶的东北大地的门户，也是东北连接东亚乃至世界的海上要冲；从中国历史上讲，虽然开发比早，但长期以来只是边陲蛮荒之地，真正繁荣兴盛举足轻重是近代，是因为有旅顺军港大连良港，也因此成为唯一饱受俄罗斯和日本这中国近代最危险的两大敌国先后蹂躏的城市，是高度浓缩着中国近代屈辱史斗争史的城市；从现实上讲，高悬不求最大但求最佳的目标，以独特优越的气候和环境著称于世，荣获联合国最适合人类居住城市的美誉。海，是大连自然最突出的特征，也是大连人文精神最恰当的象征，堪称大连城市之灵魂。近代大连史如大海般波澜壮阔悲歌慷慨，新时代大连蓬勃发展，既需要发挥大海所象征的精神，更与充分发挥大海的有利自然条件密不可分。抓住海，就抓住大连城市的精神本质。《大连赋》以一海字笼罩全篇，在事关新都市赋生命的这一点上把握得很有分寸，展现出高超的驾驭力。虽然海字出现频率比较高，但一来无可避免（比如专有名词），二来也是反复提撕。
一描摹大连地理形胜“两海都会”。小序画龙点睛，从分野和形胜两方面明写大连“星分箕尾，恰雄鸡傲然之喙；地拱京师，开东北广袤之窗”，突出“山迂千湾，岛劈两海”的地理特征。描绘形胜，以历史上的大连八景为主线索，突出辽阔高旷浩淼的海景。
二勾勒大连历史“民族正气”。城市是人类建设又为人类服务的人文景观，是有历史传承的，现代都市赋虽然已经失去方志的作用，但毕竟仍要“矜其乡贤，美其邦族”（《史通·杂述》），激励今人，奋发向上。大连历史有特征的是近代以来两大帝国主义强国野蛮蹂躏史，是大连人民光荣抗争史。这种历史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这种斗争是大连城市精神最好的象征，是大连城市的性格，是大连之魂魄。。《大连赋》历史部分突出的正是近代史。
三展望大连发展“来日未央”。两汉都市赋都极力铺排夸饰都市的繁华，来颂扬当代圣王，推美王道；新都市赋当然要继承其精神实质，就是正面歌颂当代社会发展的巨大成就，振奋精神，激励民气。《大连赋》用最大篇幅，浓墨重彩，勾勒铺陈大连今日新面貌，结尾赞语，大力讴歌，借用汉赋佳句，展望城市前景，“嘉来日之未央”。
第二新都市赋怎么写？
●布局精当，具体而微
都市赋体制从两汉大赋总体看，是纵横交错，古今通贯，不外自然与人文两方面，包括城市风貌（形胜与建筑）、历史沿革、人文教化礼俗、物产经济等基本内容。《大连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正文总体三分，一形胜，二历史，三现实，囊括都市赋应有内容；篇幅上，现实所占比重最大，约三之二，深得赋体歌颂当代的体制精髓。
《大连赋》前有小序，结以赞语，首尾照应，意完神足。小序“天风”四句，“发篇遒劲”（《文心雕龙·诠赋》），开张气势，笼罩全篇，“江山”一句，凸显作者美我乡邦的深情，“接东方”两句，寓意深刻，揭示大连发展之本。赞语（即所谓乱曰）梳理全篇理念，赞颂发展前景，出以骚体，尾句借汉赋之旧，收得稳压得住。与《文心雕龙·诠赋》论首尾所谓“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写送文势”，若合符契。
●五彩盈目，华美和谐
交响曲是多声部多乐章的大型套曲，音色丰富，节奏变化，感染力强。赋既然是文学交响曲，当然得具备多样化特点，五彩迷离，声情并茂。《大连赋》在用词用句与用韵诸方面，都竭尽变化。
（一）辞采华美，雅俗欣然。
驰骋文辞，讲究华美，是赋本质要求，《文心雕龙·诠赋》所谓“铺采摛文”，“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不如此，不足以深入人心，不足以传达庙堂典雅气息，不足以代表大时代大国家大都市，赋这一文体就失去存在价值。《大连赋》对文辞之美，刻意讲究。如起首“天风”十一句，如“开来”四句，如“日出日落”四句，如“流翠涌澜”二句，如“花伞”二句，如赞语，都美不胜收。
赋美学品格是古朴典雅。时至今日，全文言过于典雅，则脱离实际，失去传播可能；全白话过于俗媚，则偏离文体，失去创作原意。故既应考虑读者接受水平，更不能因噎废食，削足适履，背弃文格；所以雅俗参并，文白调和，不失为可取的道路。《大连赋》结合得分寸比较恰当。小序如“幸甚至哉，必以颂之，长风万里赋一首，大连盛名天下扬”，只一句“幸甚至哉”，就使下三句比较平实浅白的句子置身典雅气氛中。写形胜“交流岛，林木茂；小平岛，地势宽；蛇岛险，鸟岛喧”，虽是必须，也具特色，不过文辞平白质直，气韵不足；结句“长山列岛云霞蔚兮，妈祖翘首眺千帆”，情景交融，足以振起结束，化俗为雅，饰平成美，可谓境界全出。“西郊东海”两句，对偶工整，意象华美，辞藻绚丽。至写历史开首“遥想”八句，更堪称一篇神来之笔，几乎字字光昌流丽，风流蕴藉。“谋猷以殚精竭虑，躬行以奋发图强”，四字考语，精确不易；且谋猷躬行，既以动代静富形象，又典雅雍容，若以“领导”“民众”替换，则不堪入目矣。他如“豁襟胸以涤尘”，“睇眄关山叹飘零”，“萧杀”两句，“澒洞”句，“景运大昌”等，都典雅有文采；如“巑岏”，如“浩淼”，如“粼粼”，如“烟云杳远”，如“泾渭分班”，如“绝壁赮驳”，如“麇集”，如“飙腾”，如“鹏抟鹰扬”，文言词语，点缀全篇，如砂中金粒，熠熠生辉，足以救偏补鄙；而全篇仍以白话为主，现代读者，足可接受。
《大连赋》用字精练，形象灵动。“山迂千湾，岛劈两海”，迂字劈字，切合大连地形特征，极其形象生动，堪称画龙点睛。若能亲临其地目睹，当得抚膺赞叹其工。“水浮辽天”，似未经人道，而大海长天之空阔无垠，海天相接之波涛激荡，大海气势之盛，着一浮字，灵活飞动。泾渭用分班而不用分明，避免俗常。“观音阁，碧云笼；蟠龙寺，青钟覃”，“笼覃”两字，一状形势，一况声音，绘形绘声。“山川荒凉朔风腥”状日俄殖民者之血腥兽行，描摹逼真。且略知大连历史者都能一眼看出，此句化用日酋乃木希典诗。日俄战争，日军伤亡惨重，乃木长子阵亡，攻占金州城后，乃木赋诗云：“山川草木转荒凉，十里腥风新战场。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立斜阳”，在日本几乎家喻户晓，如乃木成为军国主义教育活样板一样，此诗成为其有所谓仁者之心的佐证。作者借用在此，不啻强盗自供状，中国人民遭受蹂躏之惨，不言而喻，含蓄深沉，一句胜于连篇累牍，深得诗人温柔敦厚之旨。
赋既以写当代颂圣王为主，则当代词语，尤其是关乎大政方针的专有词语，势必出现，恰切与否，要在调配。此赋既有“科学发展”“人民安康”“社会和谐”“又好又快”这样全国通用的主题词，也有“青春浪漫”“率先全面振兴”“火车轮渡”“航运中心”这样大连专有的主题词；大抵用于赞语，位置得体，又以韵脚匹配，故不甚突兀。全篇无以词害义，无生造词语，无浮词赘句，文字畅达，虽曰小道，实为可观。
（二）节奏跌宕，声律和谐。
“赋体物而浏亮”（陆机《文赋》），声律与节奏是赋体文章美的另一要件，也是新都市赋能否万人竞诵，传之久远，发挥影响的重要因素。《大连赋》于此极为讲究，篇幅虽短，而不枯涩，各臻其美，丰富多彩。
（甲）句法丰富
曰骈偶华美。对偶是汉语首出特性，最具美感。《大连赋》有宽对，更有工对。举其佳者，如“步云巑岏，际会九天仙洞；连湾浩淼，方泊四海楼船”，“龙岛归帆，曾见证无数骚人泪水；黄金秋月，长照耀亘古动地诗篇”，“万忠墓，曲氏井，千秋催泪涌，百代荡悲风”，“谋猷以殚精竭虑，躬行以奋发图强”，“日出日落，烟波渺渺棒槌岛；海潮海汐，云樯点点老虎滩”，“西郊森林流青翠，东海波涛涌雪澜”，“云帆直挂，喜沧溟波澜壮阔；银燕巡天，看沃野锦绣欢腾”，写景抒情，长短咸宜，短章至此，在今日欲不叹为观止不得也。
曰骈散参差。赋要多用骈句，才能锦心绣口，典雅大度，节奏变化，万人喧腾。但通篇骈句，则流于纤巧，文辞繁缛，节奏平直，不易恢弘；然若通篇散句，更气象不振，节奏漫漶，缺乏韵致。尤其新都市赋比较两汉大赋，已从长篇衍为短章，要突出特征，高亢嘹亮，必须骈句为主，以开张气势，散句点染，以调济节奏，形成文学交响曲的效果。《大连赋》整体以四六对句相间，而随处适时，调以散句，以恰当的逆挽涩顿，节制骈句的顺流而下，打破读者欣赏惯性，增强表达效果，通篇遂跌宕开合。小序“山迂千湾，岛劈两海，江山胜处见华章”，不仅以一单句有力收束两句四字对，更调济前面两组骈句。写历史开首“遥想”八句，前以“遥想”两字上承一组对句，后以“至若”两字绾合“燕王开土”又一组骈句，自然浑成。第二段写形胜，基本为骈句，而首尾各四句，及中间长山列岛二句、横山书院二句仍为散句，调节得宜。至若以“大连何其豪迈也哉”“大连又何其现代也哉”“如此大连气象，岂此小赋可得颂尽也哉”三单句，结束写现实当代三大段，戛然而止，铿锵有力。
曰长短相形。长句曼妙，都为长句，则拖沓疲软；短句铿锵，多用短句，则声嘶力竭。《大连赋》全篇短则三五字成句，长至十字十一十二字成句，分布又错落有致，节奏遂富于变化。最突出者为写历史 “遥想”八句。其形象逼真，凝练概括，气象万千，与句式之丰富，紧密相关：“六六、六五、六五、三三”句成组，跌宕开张，变化莫测，结尾三三收束，遒劲丰腴，馀音袅袅。且用韵紧，配以联绵词，更显得独具风韵，沁人脾肺，摇人心旌，置身历代名句之林，亦足秀出而毫无逊色。纯用骈句段落，也注意句之长短调济，避免单纯四六句简单重复。写形胜一段，最是明显。开篇四字四句，接以四六对句两组，再续以四字句四组，三为四九对句两组，四为三字短句六个，续以七字两句，而前句又多一兮字尾，再为三字四字六字各四句，殿以三字四句结束。整段因此顿挫起伏，收放自如，丰富多彩，摇曳多姿。
曰情景交错，情事相衬。情景交融是文章化境，本篇在句法上体现为情句与景句相间，事句与意句交用，亦以写形胜一段，最为典型。“步云巑岏”“黑山夕照”几句历数胜景，殿以“龙岛黄金”一联，情致深邃。“交流岛”六句，“观音阁”四句，“吴姑城”四句，三组写景短句，间以“长山列岛云霞蔚兮，妈祖翘首眺千帆”“横山院传文脉，浏亮清芬足追攀”二组情景交融长句，意境远拓。结尾更殿以“豁襟胸以涤尘，激奔放于铺天；映星汉以粼粼，托巨舰于浪端”，既有情绪，又具景物。有以上充实铺垫，遂使“海之德，城之冠；大连人，美名传”的赞语，水到渠成。其他如“更有英姿飒飒女骑警，星海听涛百年园”，跻身上下景句；写当代发展，鼎举大连产业和城市建设先后要事，分别间以“忆峥嵘”四句和“云帆”四句两组虚写情意，都化无情为有情，全段皆活。
（乙）音律和谐
赋体用韵与否，原无一定，但音韵和谐流畅，抑扬顿挫，万不可少。同样因为简短的原因，新都市赋更应注重音韵和谐，以求朗朗上口。作者工于旧体诗，《大连赋》虽未一韵到底，各段也偶有缺韵出韵，但通篇分节，大抵用韵，且韵与情致意境相协调。小序用十六唐，空阔高亢，先声夺人；写形胜写现实用十四寒，欢快清新；写历史用十七庚，深沉浑厚，激越慨慷，杂以呜咽；赞语还用十六唐，复归高亢昂扬。又讲究辞藻的音韵和谐，多用双声叠韵联绵词。如浩浩茫茫，寥廓，巑岏浩淼，粼粼，洪荒蓝缕，星星睇眄，飙腾烈烈，荒凉澒洞，穆穆滔滔，耿耿摩娑，蜿蜒迤逦，渺渺点点，徜徉飒飒绚烂，张皇沧溟，琳琅辉煌，慨慷未央，全篇因之颇富音乐性，具有诗体赋词体赋的特征，更添感染力。
●气象简远，品格高雅
气象品格都是文章给人的总体印象特征，都要通过立意布局刻画描摹以至文辞音律各方面展现出来。
气象是文章的整体格局声势气势气度气氛。两汉大赋，气象恢弘，气势磅礴，气宇轩昂，气度雍容，给人以震撼鼓舞。构成气势很重要的一点是体积和容量，新都市赋由于篇幅减小，铺排减弱，因而气势自然要弱于大赋；但更重要的是靠立意选材，腔调声韵，因此新都市赋更应力求天骨开张，雄浑简远。
《大连赋》腔调声韵，已见前叙。立意则胸怀全局，高屋建瓴，站在海的高度，与海同声气共呼吸，巧妙借重海的浩淼奔腾，自壮声势。开篇四句“天风浩浩，沧海茫茫，峰回水转，云起龙骧”，给人的感觉是浩淼无际，苍凉高旷，悲歌慷慨，气势雄浑；先声夺人，斯之谓也。描摹形胜则以“碧天如水，水浮辽天，穹宇寥廓，海气澄鲜”领起，写近代史则转以“甲午风云变，波流急飙腾”，写现实则分别以“开来继往，踵事增华，乘风破浪，云汉泛槎”，“改革开放，景运大昌，海都风神，鹏抟鹰扬”，“上下举力，官民齐心，社会经济，神骏载駸”开篇，除“上下”三句略弱外，都气宇轩昂；又分别结以“大连何其豪迈也哉”等三句，通篇气象，遂高亢简远。
选材侧重大处着墨，景物则“日出日落，烟波渺渺棒槌岛；海潮海汐，云樯点点老虎滩”，“西郊森林流青翠，东海波涛涌雪澜”。历史则遴选要事，几乎一句一朝，而偏重近代，又以一当十，突出邓世昌徐邦道万忠墓曲氏井关向应（案曲氏井或以为不足道，但一家妇孺十口，慷慨赴义，足以泣天地而动鬼神，比之报国捐躯，毫不逊色）。当代则分别以四项首创与四个城区标举概括，突出成就。
品格则是文章所表现出的风范气节格调性情品位。两汉大赋，庙堂之作，根本要古朴大雅。新都市赋要贴近时代，并不就意味着要背弃这个品格，而是要形成适应新时代的新的浑然大雅，新的古朴端庄。都市赋代表的是城市整体形象，绝不能低俗轻贱，小巧玲珑。立意要正大光明，布局要照顾整体，笼罩住城市形象；刻画描摹，更要摒弃油腔滑调插科打诨的媚俗媚贱陋习。用《红楼梦》人物来比拟，都市赋是王熙凤，绝不是赵姨娘；是贾宝玉，绝不是贾环。
《大连赋》通篇正气，端庄古朴，宛如大家闺秀，进退揖让，举止自如，没有小家碧玉上不得台面的感觉。写景致，虽有“炫烂流丹，更闪夜色之美；倩丽靓妆，敢忘春色之嫣”“花伞俦侣俪影，海湄白沙蓝天”的秀美，但秀而不媚；更多的则是“邻白云兮豪情起，徜徉书院；瞰城市兮壮怀生，观景绿山”的壮美；即使写大连一绝的女骑警，也是“英姿飒飒女骑警，星海听涛百年园”，不仅女子本身英姿飒飒，场景也是大连面山临海气势恢弘的星海湾广场和百年公园，听海浪起伏，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波澜壮阔，秀丽壮美，人工天籁，完美结合。写历史与当代，都从大处落墨，更无纤巧轻倩之毛病。
●真情贯注，鼓荡人心
文以情生，都市赋既为“美我乡邦”，作者非真情贯注不可。《大连赋》感情充沛，无论描摹形胜，叙述历史，刻画现实，都有一股浓郁深情，浇注其间，以情率景，寓情于物，作者赞我大连颂我家乡的情怀，不可掩抑。写史一节，历数人文故实，褒扬近代爱乡土爱国家的华夏正声，是大连今代《正气歌》，羽声慷慨，正气凛然，鼓荡人心。
但感情充沛并不意味着声嘶力竭，赤膊上阵，滥用形容词感叹词，赚取廉价的泪水或掌声。《文心雕龙·诠赋》云“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大连赋》是情景交融，以景映情，以情统文，款款深情，自然流出，潜移默化，如雨润物。如写形胜“龙岛”“黄金”“妈祖”，写史“睇眄关山叹飘零”，“山川荒凉朔风腥，萧杀秋声里，赪色染万峰”，以及“遥想”八句，近代史全节，都是显例。“看多少英雄血士子泪女儿情，遍洒绿野与山陵”，饱含深情，是此赋中罕见的直书胸臆，然而接以“穆穆落日照其躔兮，滔滔碧海呼英名”，以无情写有情，境界多么雄浑壮阔，情绪多么悲壮苍凉，与“遥想”八句，前后呼应，相得益彰，遂使此节成为一篇之文眼。
通篇情感由喜悦而悲凉再重返喜悦，波澜起伏。
●象意兼备，虚实相生
新都市赋即使只抓重点特征，要在有限篇幅里表达得完善感人，也仍然需要文学技巧。同时，文学本来是形象的艺术，通例要以点代面，面在文外，赋更重修辞描绘；但新都市赋要以点带面，点面结合，面在文内，有些内容只能以抽象法来表述。因此就要着力处理好概括与具体、抽象与形象的关系，这是其他文学体裁不甚需要处理的问题。两汉大赋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篇幅没有限制，可以逐样铺叙；而新都市赋就必须认真考虑，仔细斟酌。
《大连赋》在这方面也探索出比较恰当的路数。可以形象化的，区分轻重缓急，抓住最特出者，虚实相生；很难形象化的，以意念代形象，并尽力为意念披上形象外衣，象意兼备。如形胜，写大连气候，只四句“夏无酷暑，冬少严寒；樱花怒放，槐香新添”，同样特征明显，前两句纯出以写实概括，不具备文学色彩，后两句却用形象概括，就使上两句一同生动活跃起来。如历史，大连远古就有人类生存，叙述大连历史，不可能不写到，但如前所述，远古史古代史都不是大连特征之所在，《大连赋》以虚带实，“遥想洪荒岁月，耳畔雷鸣涛声。先民筚路蓝缕，龙山苦攀登。点燃星星篝火，寒夜御霜凝。多少梦，付榛荆”，既简洁虚化，又形象概括，文学特征明显。古代部分，从战国起到明清之际，各举独特大事，近乎一朝一句，惜墨如金，一笔带过。写到近代史，虽浓墨重彩，而仍注重虚实相生，“山川荒凉”“澒洞狂涛”“英雄血”云云，不凝滞于物象，含蕴悲痛，而又神采灵动。写现实，经济成就不能不写，但谁都知道，现代化大工业本身是反文学的，没有美感可言，若详细写来，实如点鬼簿，只能使人昏昏欲睡，《大连赋》借助比喻排比等修辞手法，尽量使他形象起来，如“火车轮渡跨海，已鸣笛锚起；航运中心建设，真千里龙驹”，如排比四项首创及四项城区称号，虽不中，亦不远，差强人意。又如以“街道洋溢欧陆风韵，楼宇摩娑东瀛古玩”，壮大连建筑的异国特色，非但以一当十，虚实交用，且以象代意，情景相生。铺排大连特色成就，如马拉松服装节旅游城等后，以“服装槐花”“云帆银燕”虚写收束，空灵有致。
●夸饰描摹，适度调和
赋者铺也，“唯博丽为能”（王芑孙《读赋卮言·审体》），最根本特征就是铺排夸饰，“分理赋物”（成公绥《田地赋·序》），使笔下事物，尽态极妍，千娇百媚。相传宋柳永用赋体写杭州的《望海潮》词，极尽夸张铺排，引得金主完颜亮陡起雄心，欲投鞭中原，洗马长江，这正是赋的能事。司马相如《上林赋》，不也是靠对天子园囿的极度夸饰，而达到贬斥诸侯王，歌颂大一统的目的吗。但新都市赋因为读者和篇幅的两重局限，不可能一仍其旧，不厌其详，夸饰描摹，都有极大限制，不仅许多内容必须忍痛割爱（参见上述虚实相生部分），即便是有幸采纳到篇章里的，也只能紧抓特征，适度夸饰，点到为止，同时也避免汉赋“假象过大，逸辞过壮，辩言过理，丽靡过美”（虞挚《文章流别论》）之失。
《大连赋》整体没有张皇其辞，自我膨胀，细节没有比例失据，因小失大。“星分”两句，比喻恰切，“地拱”两句，完全写实。直抒胸臆的“江山胜处见华章”“大连盛名天下扬”“豪迈”“现代”云云，也略无失实。但“写物图貌，蔚似雕画”（《文心雕龙·诠赋》），毕竟是赋体的生命所在，篇幅缩水，不能降低要求，反而要提高单位密度内的含金量，以少少许胜多多许。赋中写景，虽一二句一区，没有大幅铺陈的本钱，更有“吴姑城”四句只点出景名，并无声色描绘，但“冰峪丹枫，绝壁赮驳”，“交流岛”六句，“观音阁”四句，“路衢似暮雨洗罢”四句，“西郊”二句，“花伞”二句，以及“囊括黄渤之水产，无席不鱼；汇通南北之珍馐，有宴皆鲜”，都在紧密贴近大连特色基础上，抓住特征，恰切描摹，刻画形象。描绘最多的要数大连景色最突出最壮美的滨海路，也只有“蜿蜒迤逦滨海路，千种风情寄青山。怒涛卷而雷鼓，松声吟以林耽。日出日落，烟波渺渺棒槌岛；海潮海汐，云樯点点老虎滩”八句，但路，海，山，林，日，人，岛，帆，意象丰腴，声色并茂，形容淋漓。
总结以上分析，文立认为《大连赋》既继承都市赋的基本精神、体制和表现手法，又与时俱进，创通变幻，通篇节奏起伏，韵律谐美，声腔繁复，色彩斑斓，形成小赋篇幅，大赋格局的新体制，尺幅而具千里之势，或俗语所谓螺蛳壳里，铺排水陆道场。兴废继绝，“润色鸿业”（《文心雕龙·时序》），足以当之。不仅是大连这座美丽城市的无双赞誉，更是新都市赋这种文体的绝佳范本。且模楷未出于西安南京等文明积淀深厚的历朝古都，而竟出于历史上文风不振的年轻大连，上对韩陵片石，不禁兴起今胜于昔的感慨。二零零七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