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荣辱观”
2009-10-02 浏览86次
耻辱,在古代是士们、君子们经常遇到的问题,也是我们现代人经常遇到的问题。在儒家经典中,尤其是在《论语》中,孔子与学生们经常探讨这个问题。因为这牵涉到怎样做一个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的问题。在《论语·学而》中,首先是有子提出这个问题,有子曰:“信近於义,言可复也。恭近於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这个意思是说:“真心诚意的心愿如果接近于最佳行为方式,其言谈是可以反复的。如果恭恭敬敬的态度接近于社会行为规范和传统习惯,是远离耻辱的。婚姻的关系如果不失去其亲密亲切,也是可以尊崇效法的。”有子在论述了“礼之用,和为贵”之后,着重讲了“信”、“恭”、“姻”这三种关系。“信”为真心诚意,既然是真心诚意,如果寻求到最佳行为方式,你就可以反复地言说你的观点、你的思想了。而且,如果用恭恭敬敬的态度接近于社会的道德规范和传统习俗,就可以远离耻辱了。因为一个人如果用傲慢无礼的或者是厌世、弃世的态度对待别人,是会遭受到耻辱的。因为这样的行为模式违背了社会道德规范与和平共处的原则。尽管这样做也许有着伪善的一面,但这样不致于激起公愤。而在反对形式主义和反对伪善方面,孔子在“正名”中作了详细的论述,表明他是极端反对形式主义与伪善的。儒家学者们之所以大讲“仁、义、礼、智、信”,其实都是在说明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用智慧,用信誉,用最佳的行为方式,遵守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的关系,就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因此人们要有仁爱之心,才能获得更好的生存环境。
在《论语·八佾》第三节中,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这个意思是说:孔子说:“一个人如果不能与别人相互亲爱,礼仪、礼貌、礼节等社会行为规范对他有什么用呢?一个人如果不能与别人相互亲爱,快乐对他有什么用呢?”孔子学问的中心是“仁”,即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亲爱,相互爱护,相互帮助。这就是人际关系中最基本的对等原则。《诗•大雅•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依照这个对等原则,你投入了“爱”,才能得到爱的回报;你投入了“信”,才能得到诚实的回报。如果你对别人是欺骗,那么别人也会不诚实。所以,人如果失去了爱心,那么剩下的还有什么呢?你用狠心来对待别人,别人也就敬而远之了。一个孤家寡人,哪儿来的快乐呢?孔子所说的这个“乐”,是快乐,而不是音乐。不仁爱的人,是体验不到快乐的,他们所追求和得到的,只是肉体上的享乐,在精神层面上,他们只有痛苦、紧张和恐惧,因为他们时时刻刻担忧失去那些所占据的物质。再就是他们因为对人不仁爱,从而没有人与他们共享快乐。
在《论语•里仁》篇里有一句话,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这个意思是说:“唯有能与人相互亲爱的人才能团结和睦于人,才能有羞耻羞愧之心于人。”“恶”字,读 (wù务),据《诗•郑风•遵大路》:“无我恶兮,不寁故也!”《老子•二十章》:“美之与恶,相去若何?”《孟子•公孙丑上》:“无羞恶之心,非人也。”《荀子•议兵》:“无欲将而恶废,无急胜而忘败。”《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集韵•莫韵》:“恶,耻也。”等典籍所载,应用为羞耻、羞愧之意。孔子关于“仁”的这个道理也很简单,没有能与人相互亲爱的心态,能团结和睦于人吗?显然不能。没有能与人相互亲爱的心态,会有羞耻之心吗?显然也没有。所以“仁”的核心就是人内在的心理状态,只有有着良好心理状态的人才能团结和睦于人,也只有有着良好心理状态的人才会具有羞耻之心。而一个人一旦具有了羞耻、羞愧之心,也就是他对社会行为规范的一种反思,也就是说他承认社会行为规范的合理性,以及对自己行为的批判。所以孟子才会说:“没有羞耻之心的人,简直不是个人。”
所以,孔子接着说:“苟志於仁矣,无恶也。”意思是说:“若是有志于与人相互亲爱,也就没有羞耻、羞愧了。”这其实也就是我们现代所谓的心理健康了。有志于与人相互亲爱,就少有私心杂念;一切的言行,都在于与人相互亲爱,便能培养出良好的心理状态,有了良好的心理状态,也就不会胡思乱想,胡作非为,胡言乱语,当然也就不会有羞耻感了。这个良好的心理状态就是替别人着想,就是相互理解。若是只替自己着想,也就会变成病态人格。从私有制一开始,人类即分得有富贵贫贱等级,这是人类发展史上不可避免的历程。在这个有富贵贫贱的等级社会里,当然是每个人都想往富贵而羞耻于贫贱,这是人之常情。然而在这些富贵贫贱等级之中,怎么样做到与人相互亲爱,这就是个大问题。在《学而》第十五节里,子贡提出过“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子贡认为,真正地富贵了,但还是与平常人一样,没一点架子,还是很谦恭有礼地待人接物,尤其是对贫苦的老百姓也是同样,但是,孔子并没有赞扬他,只是说,也还可以吧。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贫穷落魄还仍然是快乐的,如果富贵以后还是很谦恭有礼的,才是真正地广作到了“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也就是说,仅仅做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还不行,还要“贫而乐,富而好礼”才行。“贫而乐”即是人之心理健康之表现,也就是人在贫穷之中仍能与人相互亲爱,所以他是快乐的。“仁”的内涵是与人相互亲爱,它与“礼”的关系是相互相承的,与人相互亲爱也就意味着遵守社会行为规范。所以富贵了而仍能遵守社会行为规范,也就必然是能与人相互亲爱的了。因为,如果是“富而不好礼”的人,必然有等级观念,必然不会遵守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必然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这样的人怎么能与人相互亲爱呢?至于贫贱,很少有人是安贫乐道的,即使是那些有宗教信仰的人的“苦行”,以及一些所谓的“隐士”,他们追求的是平静与安宁的淡泊,不是一般世俗意义上的贫贱。在世俗社会中的贫贱,是没有地位的,是随时随地都要受到侮辱而又不能反抗的。真正能乐于贫贱而能承受各种侮辱,就必须要有非常健康的心理状态,以及非常强的承受能力。孔子在这里所表述的“贫与贱”,即是那种隐士似的平静与安宁的淡泊。当然,从贫贱而富贵,通过人的奋斗努力是可以做到的,从富贵而到贫贱,就很难做到了。所以,不论富贵与贫贱,如果都能做到“好礼”而“仁”,也就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好人,甚至是一个君子了。
以上着重是讲人的价值观,因为只有做一个仁爱的人,做一个君子,才会有羞耻感,才会产生出荣辱观。然后,在《宪问》第一节中这样记载,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这个意思是说:原宪问关于什么是耻辱的问题。孔子说:“国家政治清明,可以做官拿俸禄;国家政治黑暗,拿着俸禄,就是耻辱。”耻辱,是士们、君子们经常遇到的问题,所以,原宪这里的问话,就比子路、子贡的问话要上了一个层次。因为,在孔子前面所说的话中,可以看到小人们是不会有羞耻心、耻辱感的。那么,君子、士们的羞耻心、耻辱感表现在哪里呢?孔子在《泰伯》第十三节中曾经说过:“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人,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意思是说,天下太平就出来担任职务,天下混乱就隐姓埋名。国家的政治清明,而自己却是贫困且下贱,就是耻辱;国家的政治黑暗,而自己却是富裕且贵极人臣,也是耻辱。因为他们发的是战争财,发的是国难财,是在国家、民族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先中饱私囊的人,这种人当然就更是读书人知识分子的耻辱了。因为,作为君子、士们所思所想的首先应该是人民大众,所作所为应该是“先之劳之”而“无倦”的,才能算是君子、士。不先想人民所想,不先劳人民所劳,不能与人民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也就不能算是个君子,算是个士了。孔子在《里仁》第二十二节里说过,“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意思是说,古时候的人不随便说话,是怕自己做不到。也就是现代的“承诺”。这其实也是孔子对君子与小人的判断标准。君子在有了自己的正常的人生规律后,重承诺,说话算话,守信用。而小人却因为没有正常的人生规律,而往往是说话不算话,不守信用,不重承诺,信口开河,骗得一回算一回。因此,作为一个君子,不会轻易发言,如果说了,就一定要做到的,这就是为了维护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的关系。说到做到,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而彼此产生了信任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能达到相互亲爱了。这也是现代所谓的“信誉度”,没有了信誉,彼此间不信任,人与人之间怎样交往呢?若互不交往,也就无法生存下去了。所以小人在情场上、生意场上、官场上都呆不长久,最关键的就是没有信誉度,没有人相信他们。一个人,如果得不到家人、朋友、同事的信任,那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如果能得到一个人的信任,那么你就会感到一丝欣慰;如果能得到很多人的信任,那么你就会感到幸福了。
《论语•阳货》借阳货讥讽孔子为引,集中探讨了君子的羞耻问题。第十八节载: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意思是说,孔子说:“我羞耻于那紫色抢夺了朱红色的地位,也羞耻于那郑国的音乐搅乱了真正的雅乐。也羞耻于那花言巧语颠倒是非而使国家倾覆的人。”紫之夺朱、郑声乱雅乐、利口覆邦家等这些人从表面上来看,似乎都是正人君子,都是光明正大,然而骨子里却充满了个人的私欲。朱是红色,为正色,紫就是红得过分了,红得发紫,反而就侵夺了正色,盖住了正色。也就是说,清廉得过分的官员其实往往就是大贪官,他贪的不仅仅是一点金银珠宝,而贪的是最高的地位,一旦获得了最高地位,他也就会原形毕露了。郑声也是如此,当时郑国的音乐多是奢靡之音,下流而淫荡,柔美而软懒,多属于民间的鄙俗小调,确实好听,但这种音乐的流行也就搅乱了正统的音乐。而所谓利口者,也就是花言巧语了,但比花言巧语还胜一筹,说起来振振有词,光冕堂皇,似乎都是为国为民,可是没有真正的思想内容,即使有,也是地方保护主义,为了一个小地方的利益而不顾大局、而出卖大局,出卖了国家和人民。这三种人都是很能迷惑人的,辨别能力稍差一点的人,都会被迷惑住,从而与他们同流合污,危害了国家和人民。所以孔子羞耻与这种人为伍,并要求子路一定要会辨别,而辨别的根本则在于学习,“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就是这个意思了。
在第二十四节中又载,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这个意思是说,子贡说:“君子亦有羞耻之心吗?”孔子说:“有羞耻之心。羞耻于说别人的坏话,羞耻于处在下位而诽谤地位在他之上者,羞耻于自以为勇敢却不遵守社会行为规范者,羞耻于自以为果断决然而顽固不通者。”孔子接着问:“子贡你也有羞耻之心吗?”子贡回答说:“我羞耻于抄袭别人的东西还自以为聪明的人,羞耻于不谦逊却自以为勇敢的人,羞耻于攻击和揭发别人还自以为公正正直的人。”子路问了勇,子贡接着问勇的另一面,即羞耻。有些人因为耻于某些事情而不为,从表面上来看就是不勇,所以子贡来问这个问题。从前面所有的论述来看,君子就应该是胸怀磊落光明正大的人,那为什么君子还有些事情不去做呢?是不敢去做还是耻于去做?这就引出了君子是否有羞耻之心的问题。孔子说君子也有羞耻之心的,君子耻于说别人的坏话,这不是不敢说,而是不愿意说,某个人做了不好的事情或是错误的事情,当面批评他一下也就是了,何必要背后说人呢?如果是诽谤地位在他之上者,那就更不对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的地位居下,因此对上级的各种事务不了解。不了解而去诽谤,就很容易犯错误,所以君子耻于这样做。自以为勇敢却不遵守社会行为规范,好勇斗狠,自以为果断决然而顽固不通,听不得反面意见,这些都很容易使人犯错误,所以君子耻于这样做。
孔子在表述了自己的思想后反问子贡,你有没有羞耻之心呢?当然有,其实任何人都有羞耻之心,只不过不一样而已。子贡的羞耻之心就在于:羞耻于抄袭别人的东西还自以为聪明,羞耻于不谦逊却自以为勇敢,羞耻于攻击和揭发别人还自以为公正正直。这师生两人的对话,根本就在于说明阳货、公山弗扰、佛肸等这些窃国、窃位者是没有羞耻心的,为了自己个人的利益,他们可以“无所不至矣”。而君子正因为有了羞耻之心,所以有些事情便不愿意去做,表面上就显得软弱了点,不勇了。
然后孔子说:“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意思是说:“年纪到了四十岁而见到有羞耻之心,穷尽它也就是了。”一个人活到了四十岁,也就应该是“四十而不惑”了,不惑之人也就是很有生活和生产经验的人。既然有了丰富的生活和生产经验,如果再见到自己有羞耻之心,怎么办呢?退避三舍呢还是勇敢面对呢?羞耻于之后又该怎么办呢,孔子亦没有说。所以,这一节是对全篇的一个结论。也就是说,对阳货、公山弗扰、佛肸等这些窃国、窃位者,难养的小人们,孔子耻于与他们为伍,耻于与他们共事。但并不仅仅是羞耻于就完事了,孔子最后说,穷尽它也就是了。这里所谓的“穷尽”,也就是要求学生们一定要彻底认清楚这种小人的嘴脸,不要上当受骗,不要被所谓的“乡愿”蒙蔽,不要被所谓的“道听途说”蒙蔽,亦不要被所谓的“狂、矜、愚”蒙蔽,亦不要被所谓的“紫色”、“郑声”蒙蔽,尤其是不要被“巧言令色”蒙蔽。一旦羞耻于……,穷尽它也就是了。因为如果不穷尽它,它就会蒙蔽住你的心灵,你的理智,你的眼睛。那怎么样穷尽它们呢?还是那句话:学习而且经常调节自己,也就会获得愉悦了。关于儒学的“荣辱观”问题,儒家诸子还有许多论述,尤其是子思、孟子、荀子等人,由于篇幅繁多,这里就恕不不一一引用了。仅从所引《论语》这几段来看,我们就可以知道儒学是要人有羞耻感,要树立起做一个君子的荣辱观,才能获得幸福而快乐的生活。否则,终是小人一个!被人们称为小人,恐怕心中终是不快乐的吧!